冯陈褚卫

“江山父老能容我,不使人间造孽钱。”

九辫儿良堂 龙虞宪虞
私设小能手

桃花扇

/民国私设

“执扇在手欲说单口,堂木当桌舌战群儒。”

杨老板听说金陵城里来了位师承名家风骨的角儿,偏执单色长褂,挽袖之态行云流水,仿若能倒出如缕清风,踏汤汤江河恣意随行,只袖里藏一柄白面折扇,怀里揣一块醒堂木,唱曲儿也不在话下,一曲探清水河,柳叶儿遮满了天,满耳都是他的声嗓,细语柔情,似水的勾人。只是杨老板见到真人时他已卸了戏台上的粉饰,和想象的大不一样,这位角儿活脱一副白面书生样儿,笑起来却也担得起纨绔风流,杨老板自报姓名,便是要跟他结下交情,对方倒扭扭捏捏,犹抱琵琶半遮面的,说自个儿叫甚弓长先生,整得神神秘秘的,这一听就是个化名,连艺名都算不上,摆明了不愿私交,杨老板默不作语,从头至尾把弓长先生来来回回打量了两遍,眯眼勾勾盯着哪儿处,盯到弓长先生浑身不自在,没规矩的翘起了二郎腿,才意犹未尽流连忘返似的开玩笑道:“弓长先生,您这化名起的妙,是不是说您裆里藏长弓——活儿好?”

“.....您这...哎呦,您可臊死我了。”

张先生哪儿想这一出反把自己逗了个白脸红个透,遂不扯劳什子的长弓弓长,道了本姓张,师父起名叫云雷,云中惊雷起,人间烟火不如你...嗐,不是这么回事儿。总之弓长先生是叫了张云雷,小时候拜师早,排在前头,别人也张二爷的叫,不管叫什么,这私交是因活儿好这缘由结下了。

日子一天天过,杨老板看着张二爷手里那把白面折扇开开合合,眯衬着眼看他,听他唱桃叶儿尖上尖,有时拈花簪耳边戴,也是人比花娇,杨老板只觉得自己眼睛越眯越小,最后只能塞进张二爷一个人的身段,可两人都知道这关系撞不破那一层,先不说两个男人怎般难免遭人口舌非议,独是张二爷自己也知道,杨老板有付了情衷的姑娘家,他何必执着,他不执着,台上台下皆是戏,他得分的清。

后来街巷里疯传,说书唱戏的张二爷从金陵春十米高戏台子上跳了下去,秦淮河畔歌舞升平本就彻夜难眠,他这一失足,惊扰遍地莺莺燕燕花容失色。哎呀呀,为什么呢?什么为什么?还用说?这唱戏听书,上至王孙贵族,下到布衣百姓,最怕什么?最怕自个儿成了曲中客戏中人。这不,张二爷怕是为情所困呐。

其实还真不,张二爷纯属酣上兴头误了事,他反应很快,掉下去那会还单手抓住了台沿的栏杆,懊恼这下得一了百了见阎王了,最后因为体力不支,撒了手,眼里的星子啪的一声熄灭了。哪儿想梦里软香温玉昏睡了好些天,舒服醒了,躺在床上,才发现浑身上下动弹不得,挨着就疼,伤的不轻,撒泼骂街不知扯了身上哪块肉疼,痛的龇牙咧嘴,结果偏头就瞅见杨老板在边儿上坐着,得儿,噔时闭了嘴。见人手里不急不慢剥着橘子皮,轻捻复弄一瓣一瓣的果肉被他剔出来,整整齐齐码在床头雕花木台桌上,越瞅着人手法熟稔心里越发郁苦憋屈,杨九郎就是这样子不声不响的把自个儿的心掰开了,还整的清清白白,理的条条状状,撂台面上摆着,到头来让人瞅见的,还是自己这般百口莫辩的狼狈像。

“您何苦呢。”

“您说什么呢。”

“为情所困?”

“嗐,您别当真,我这出演的是贵妃醉酒,酒到愁滋味,人戏不分——

您真当听外头风言风语说我为情所困?好家伙,您可千万别信——

笑话了您,为情所困,我呸。”

“您说您是穿着开叉大褂贵妃醉酒来了,那我倒好了奇,撂下您跑路去了西宫的唐明宗...莫不是在隔壁听相声?”

所谓一语致胜杨老板,不言则已,一鸣惊人,张二爷吃瘪已是常事,心里直嘀咕您还就真是去隔壁听姑娘讲相声去了,可说出来台面上哪儿过的去,嘴里就哼哼呀呀起这疼那疼的,吆喝要把杨老板赶出门,杨老板起先还随着他嘴上推搡叨叨,后来发了狠,冲了二爷一顿:我就不走了,就在这陪着你,等着你好。张二爷只得安分躺着养身子,伸嘴接杨老板的橘子,再不敢撒泼甚轰人走的碎语。这日子一天天的过,便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境,等到最后张二爷养好病,也过去了小半年,杨花窸窣落,梧桐采了谢,秋风悲寂寥,旧人总有新人替,正如金陵城里出了新的角儿,正如杨老板和他家姑娘定下情缘的事早落进了二爷耳朵里,这不是说他张二爷和杨老板有什么,是张二爷自个儿觉得不能成天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了。

“赶上他日相逢,再道杯酒言欢……罢了,今当永别,这扇儿赠您。告诉桃花,就不必开了。”

都说张二爷和杨老板是身无彩凤双飞翼,可惜心有灵犀不可通,有时擦肩而过,就因差了那点心意,生了些许嫌隙。他给你剥过的橘子甜滋溜,也在他爱上的姑娘家的小嘴里化成了蜜糖饯儿。后来张二爷回了戏台,逢有人问起,他便说是老天不忍他年轻未得志就去的稀里糊涂,让他死里逃生,是要他朝乾夕惕,立志成一代名角儿,只口不提杨老板小半年的相守。于是二爷照常唱他的哥哥何时来门前,唱他的何处悲声破寂寥,唱到旧伤复发,站不住了,就扣着桌沿死命撑,接着唱,不知怎得就多了几许怅然若失,是曰总算识得愁滋味,欲言又止,欲说还休。

后来呢?这就完了?

完了呗,还能有啥?

...

后来我离了金陵城好几年,有了名声,成了角儿,一年开春,不知从哪儿寄来个包裹,一尺长,棍儿状,白绸缎缠的里外三层,严不漏风,看样儿料是个手玩,果不其然,拆开是绘面折扇一柄,附信两盏,署名三字,杨九郎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 [您安,桃花开了,画来给您看看。]

正思忖着这名字耳熟,抬眼便见杨老板身着单色大褂的行头,步履生风,朝我走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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